利刃撕破空气，鞋底践踏石板。
在整座『圣城』最接近天空的地方，种种稀碎的声响融汇成一种决然，被九月的凉风吹向地面。
『天台』之上，背着半掩的弯月，两道身影交错着。
“铿铿铿——”
一柄镰刀，一把细剑，在两人手中轮转，快到几乎看不清轨迹。
天空受到了高浓度的『魔钰』侵染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漆黑阴沉，就像那占据了天空三个月的浓云一般。
这…也是下雨的前兆吗？
难道要在此时下一场足以淹没天地的收幕之雨，才能为这场荒诞的演出画上句号？
我们不得而知。
……
璃清注视着走近的红发少女，戒备地抬起手中细剑，自空中溢落下星星点点的『灵力』。
她知道，若要演绎诀别，『南城区』该是最好的舞台。
因为这片禁地，这栋最高的楼上，这座『天台』——这最接近天穹的地方……
曾经是奥黛丽.薇赐——『黑渊第十五魔王』的坟墓。
即便奥黛丽刚刚复生，也足以凭借这里浓度庞大的『魔钰』恢复到以往的实力。更何况现在……璃清对她几近一无所知。
——研究所，巨龙，慕裕，魔王，南城区。
这分明就是一个拟好剧本的终幕，一个早就埋下的陷阱——她的目的是谁？璃清突然有些看不透了。
『天台』却只有寒风依旧。
“璃清——”
造型绚丽的血红色镰刀在魔王手中轮舞，宛若孤鹰逆风振翅。
“锃————！”
魔王猛然迫近，两把兵器于此相击。剑柄传递到手腕的暴力迫使璃清向后倒退，魔王紧跟着向前迈出一步，占据了圣守刚刚站立的位置。
“再来！！！”
奥黛丽的身姿在眼前跃动，攻势犹如潮水。
她转过手臂，以一种及其刁钻的角度单手抡起镰刀挥斩，刀刃画出鲜红的半弧，瞬间撕碎璃清面前的金色薄幕，狠狠地砸在细剑上擦出道道火星。
细剑在镰刀的环形刀刃上滑动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鸣。两人的面庞彼此快速接近，金色与赤瞳的瞳眸间隔着染上斑驳的空气相互凝视。
——她们似乎能读懂彼此，她们又似乎对彼此一无所知。
魔王轻轻抿了抿嘴，勾起一抹笑意。
“璃清……我真高兴……能在今天确认我十年前的愿望呢。”
话音刚落，奥黛丽便反转手腕。镰刀在她手中似为活物，灵巧的撬开细剑，将僵持的两人别开。
“果然……你还是这座城里，唯一一个能与我匹敌的……唔…”
璃清没有理会魔王那意义不明的低语，她抓住机会在两人分开的瞬间挥起细剑，剑锋迅疾划过魔王的肢体，留下道道伤痕。
可下一秒，『魔钰』自四面八方汇聚，将魔王身上的伤口愈合如初。
“看吧，如今的你，深陷在可笑的执念里，就要消失殆尽了呢”
身体的变小并不阻碍魔王摆出猎食姿态，镰刀在她手中发出似为兴奋的轰鸣，表面迭起红色的流光。
“如此的你……”
她向前迈出一步，红紫色的雾气在她身边弥漫到了一种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地步。
“不是我的对手哦”
“咔——”
璃清突然眼前一花，这一瞬之间红色的残影与她擦肩而过——
劲风撕开米色的风衣，灰白色的头发吹散开，伴随着一声像是玻璃打碎的声音上下翻飞。
她感到手中的分量一轻，手中的细剑已然四分五裂，化成一片金色的细碎，忽亮忽灭——
这也注定是她们之中一人的归宿。
璃清眉头皱起，顾不上迟疑马上汇聚灵力构成护盾抵在身前。紧接着，一道后续的斩击再次重磕在护盾之上，硬生生将她震退半步。
几乎要凝成实体的『魔钰』在视线里嚣张，在脆弱的地面上留下道道刻印，一直延伸到璃清脚旁。
“豁————”
“看吧……你早已自身难保，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守护……！”
圣守金色的眸子微微闪烁，努力捕捉那抹红色的魅影。
突然，破空声从身后传来，璃清立刻向前躲闪。奥黛丽的镰刀接踵而至，撕开上方几厘米高的空气，带出狰狞的扭曲。
若是被击中，可是要被当场撕成两半的。
身为魔王的奥黛丽实力毋庸置疑，如此深厚的『魔钰』加之她接连不断且极具危险性的攻击，让对手难以得到喘息的机会。
但对于璃清来说……这恰恰是可以利用的弱点。
只是凭借现存的『灵力』与『花』面对魔王，她或许只有一次机会。
可她愿意一搏。
鞋底在地面转过半周，璃清稳住身姿，趁着奥黛丽还没还得及挪动地方，一只手唤起金色浪潮——
“律令……”
几条金色的枷锁瞬间自地面构建，牢牢叩住魔王躲闪不及的手腕。
“什么……？”
“接下吧——”
与此同时，金色的花瓣半空降下，在这般血色的海洋里，闪着刺眼的光亮。
巨剑在空中瞬间凝聚，悬在魔王头顶，径直砸下！
“呵……小聪明”
魔王抬起头，赤红的瞳傲视天空，手动了动刀柄带出一串锁链敲击声——
“轰——”
世界被浓烟与爆炸囊括。
……
璃清缓缓站起身来，看起来弱不经风的身影几乎要被浓烟吞没，得不到补充的高强度战斗早已让她陷入疲倦。
她活动着手腕，顺便扯掉身上风衣残留下的布条，身前，一个巨大的空洞直至楼底，深不见底。
即便这样…她也不认为能一击干掉奥黛丽。
“踏踏踏……”
鞋跟敲打地面的空响分明，由远及近。
浓厚的烟沉被一刀截断，红发少女在破洞的另一端站定脚步，于璃清远远相望。
“做的不错嘛，不过起不到什么作用呢”
“……那就再来一次”
璃清声音有些嘶哑，就像一盏风中摇曳的蜡烛，让人担心会不会就此熄灭。
她再次单手施展『律令』，数十个金色圆圈在身后一次排开，里面隐隐透出几抹尖锐的寒光。
“哈哈哈哈哈，你果然……一点都没有变化。”
面对璃清的严阵以待，魔王却只以毫不在意的轻笑回应。
“你知道吗…璃清，我每一次看到你…都会觉得我们很像，我们都把自己的善意毫不保留的展露出来，可最后得到只是变本加厉的伤害。”
“……你想说什么。”
“呵呵呵，璃清…你见过你守护的人类吗？贪婪，无情，软弱，可怜还毫无自觉。”
“你为了他们……值得吗”
“……”
“还不需要你……”
璃清有点厌倦奥黛丽似为说教的诱导，她刚开口驳斥，就被魔王矢志不渝的语气打断。
“别想否认…你根本不敢承认…埃尔米娅都已经死了，你明明无比清楚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住嘴”
“你不敢承认，你在后悔，如果你那时没有帮助人类讨伐霍普.桑德莱和柏得温.斯帕克，而是直接来『大洋洲』……”
魔王没有继续说下去，而是把戏谑写满那双闪烁着的红色眸子。
璃清知道魔王在说什么，她也知道自己没法反驳魔王。
毕竟那是事实，她有时候也会身陷迷茫——假如自己没有延误那段时间，而是直接来找寻埃尔米娅，今天的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。
但这只是一句空话。
“你没法激怒我”
“不…璃清，我只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。”
“为了一群不认识的人，却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人……这样的你就连城里的那些人类都不如……他们至少还有金钱名利尚存，你呢……？”
奥黛丽朝着一言不发的璃清伸出一只空闲的手，隔着巨大的空洞，仿佛隔着整个世界一般遥远——
她发出邀揽。
“就像我所说的……我们现在都一无所有，来到『地球』并非我的本意，反倒是我的报应。”
“我也后悔我的天真，我的母亲，爱人，朋友，都死在了其他『魔王』的手里……啊……这些家伙……我会向他们复仇……不论多久……”
魔王的语气愈发激动，她挥舞手臂宣泄，秀丽的脸有几分愤怒造就的扭曲。
“我等了十年来摆脱柏得温.斯帕克和霍普.桑德莱的监视……现在这里终于只有我们……”
“所以……璃清，答应我，和我一起扫清『魔界』吧”
……
“你在……说什么胡话。”
空气似乎都被魔王突兀的自白诧异到忘记流动，让璃清突然感到有一阵呼吸困难。
“不……你难道还不明白吗，这座城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，新的『地球神』已经在位，你已经不被需要了…”
“比起他们，我可以给你所有的一切——璃清，你不相信我，我可以先帮你恢复力量…然后……”
“够了”
金色的法阵突然发出蓄势待发的轰鸣，打断魔王的言语。
“奥黛丽.薇赐，你的故事我可以同情，但你无需胡言乱语”
璃清想起过去的自己，想起现在的自己。
“他们始终是我的子民，这份决意始终是『祂』委任我的职责。奥黛丽，你说的或许很对，但你所谓复仇的手段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上……我们是敌人。”
“……果然如此吗”
“本该如此。”
璃清吐出深重的四个字来。她应该让眼前这个魔王明白，『圣守』二字的矢志不渝。
“我说过……我们很像，就连执着不悔改的模样都如出一辙…”
“算了……也都一样——”
魔王托起长音，像是对璃清回答的失望，又像是对自己多此一举的埋怨，而更多的则是情理之中的释然。
“这个叫慕裕的人类……他的身体太弱了，为了能穿过“门”，我会亲自夺走你的躯体，所以……”
“你若是还想继续可笑的“守护游戏”，就拿出所有的实力吧。”
微妙的平衡被打破，天枰倾倒。
“呼——”
魔王高举起镰刀，『魔钰』形成漩涡汇聚于顶点，红色的光亮盖住夜幕，像是异变的太阳。
“不然……会死的”
璃清听到奥黛丽提及慕裕的名字神色不由得再次阴冷几分。她咬紧牙齿，却没法抑制心里的空茫怒意遍地而行。
一簇簇的金色花朵自空中生长构成她身后的一幕背景，灰白的头发在金光照耀下完全蜕变，染上银月的光辉。
天空自此犹如被斯裂般充斥金色与深红，以两人之间为界限，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。
『守护』…不会有错，对吧。
“嗡”
璃清将身后的阵法激活，数十柄金矛从中露出锋芒，然后激射而去！
“铿叮叮叮——”
“这就是……你的决心！！？浪费……”
魔王一只手扯起滔天的『魔钰』地面颤动，如入无人之境般吞没视线所及的所有事物——除了璃清。
“轰——”
镰刀吸收了足够的力量，深红至紫的色带绽放一直延伸到天际，把尽头埋没乌云之上。
“喝啊！”
奥黛丽双手紧握刀柄，牵动饱含杀意的刀锋，平斩！
璃清不再选择躲闪而是唤出一把大剑持至胸前，将『灵力』在身前细密的交织成网！
“锃——轰！！”
两股能量碰撞，猛然炸裂成两朵反向绽开的“烟火”，把整座城南照亮——
地上的人们收到吸引，他们胡乱的拥在街头望向天空，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。
这里真的只有她们。
“这一剑……曾荡开山河。”
一簇簇的花毫无保留的窜入剑锋，大剑饱含『灵力』身姿更显雄伟，似高立于天之一偶——
剑锋斜指，猛然刺下！
『魔钰』的护盾显现裂痕，强大的金光势仍不减，魔王嘶吼着折回镰刀，双手顶住刀柄，撑起护盾与璃清死死抗衡。
但是……金色的光芒大放光彩，渐渐盖过紫红的烟瘴。
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……
“哈啊啊啊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咔——”
一声断绝梦想的裂帛之声，满天都飘散着紫色的碎片，看着眼前的金色剑锋，感受着席面的热量，魔王突然哽咽。
就好像……又一次失去了什么。
她输了……她输了……
……
剑将要刺入胸口……她输了？
如果她不了解璃清的话——
“呜呜…真是……让人畏惧……璃清”
魔王出乎预料地不加躲闪，反而张开双臂——
“你已经融入了这么多牵挂……你还敢杀我吗…若是我死了，他可也就……”
少年从圣守的记忆里一闪而过。
他的话语，他的面容，他伸出的手，她的过去，璃清瞳孔猛的一缩。
“轰！！！”
一道极亮的流光划过视野，巨刃落地，尘埃落定。
……
浓烟散去，孤苦了几十年的天台经过这般战斗早已被摧毁的只剩一片断壁残垣。
红发的少女摊坐在乱石之间，上半身依靠于一面墙，目光些许失神，流过些许后怕与恐惧。
几次反复呼吸之后，她才轻轻向上伸出手，轻触了白发少女的脸庞。
“轰隆”
一声譬如闷雷的声音扫过二人，远处一栋半掩于夜色的楼突然斜裂成两半，像是一杯倾倒的水，流向地面粉身碎骨。
被撕开的是它，而不是自己，是她赢了。
璃清半跪在奥黛丽腿旁，影子覆盖住那抹红色的身影。
她左手握成拳，狠狠砸在魔王头旁边的墙上，而右手……右手却是空的——
细剑一半插在不远处，另一半归于虚无。她还是错开了剑锋，在最后一刻，因为慕峪，她错开了剑锋，她没法……
一只温热的小手抚上她的脸庞。
“璃清……你输了哦”
那是最后的机会……
“动手吧，『死』”
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极为危险气息。
璃清挣扎的站起身，想唤出又一把细剑，不过为时已晚。
迎接她的，是刀锋刺入血肉的声响，是血液飞溅于地的声响，刻入脊髓的剧痛，是由内而外的眩晕——
她一个踉跄，险些栽倒在地。
“啪嗒——”
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直挺挺的矗立在她们之间，手中提着与奥黛丽的一模一样的一把镰刀。
璃清耐住发黑的视线，从脑海里翻找出他的身份……一直跟在魔王身旁，也许是侍从，也许是朋友？啊……随便吧。
圣守抬起胳膊，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。
半空降下最后的花瓣……却都在半空中被红色吞没，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感知着剧痛，血液染红地面。
她知道这是魔王的权能，是与自己生之花所相斥的『死亡』，它们可以蝉食花瓣……最后就连自己都会被侵蚀殆尽。
“可以了，『死』，回来吧，她已经没有机会了”
魔王走上前来，牵住男人的胳膊。
男人微微回头不发言语，随即身体一阵扭曲，重新变回了那把镰刀。魔王握住刀柄，投给璃清一个似为怜悯的眼神。
战斗还会继续……她们注定一方背负上彼此。
“铿————”
白发的少女倒飞出去，重重的摔在另一堵墙上，无力的滑下。
“唔……额…”
璃清吐出一口鲜血，撒在地上于黑暗交融再也难以分辨。
“璃清…”
魔王轻声唤道，声音单薄的可怕，但圣守没有回应于她，只是咬着牙努力抬起还可以活动的左手。
“噗呲——”
“唔！”
一柄红色的矛刺穿了少女的手臂，将其定在墙上。
一阵风吹过，带着从始至终的潮湿，金色的瞳孔依旧盯着红色的双眸，犹如启明星一般。
“结束了”
魔王念出一个晦涩的古魔语词汇。深红的阵法构建于手，覆在璃清的额头之上。
“结束了……”
圣守喃喃自语。
她看着渐渐黑暗下去的世界，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背对着的白发身影。
……
她最后一次，将那片花海灌溉。
……
她说——
“吾之使徒，请静候……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真的……还会有春天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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